第112章 杏花天雨

        锺山位于建康城东郊,背山面水,虎踞龙蟠,气势磅礴,风水相士皆言此处乃王脉龙穴所在。故而元劭在建康登基之后,便将皇陵选在了锺山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月的江南,正是多雨的季节,如牛毛般的细雨绵绵不断,秀美的锺山隐没于一片朦胧氤氲的水汽,宛如蒙上了轻纱的少女,愈发显得苍翠空灵,神秘而飘渺。

        静谧的山麓之中,一抹素白身影怀抱了一束杜鹃花,撑著一柄绘著墨梅的四十八骨紫竹伞,顺著蜿蜒的小径娉娉婷婷行来。精致的绣鞋无声的踩在湿漉漉的青石台阶上,一只纤纤玉手衬著乌木伞柄,愈发显得欺霜赛雪,秀美绝伦。

        细雨迷蒙,美人如诗,远远望去,恍若一副缓缓展开的仕女画卷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位白衣丽人正是毓灵,她坚决谢辞了石隽逸的陪同,独自一人来到锺山皇陵祭拜元泓。

        行了数里,终于看到巍峨肃穆的皇陵,皇陵的入口处本来有两位士兵在守著,毓灵上前说明来意,士兵倒是没有为难她,轻易就放她进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元魏的皇陵原在洛阳,洛阳沦陷后尚未来得及移到建康,故而这座新修的皇陵显得空旷寂寥。偌大的皇陵空无一人,死一般的静寂,一座高大的墓碑拔地而起,显得格外突出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座醒目的陵墓明显是新近修成的,墓碑后竖立著一座汉白玉雕成的巨型塑像,塑像上的年轻男子面容英武刚毅,目光深邃沉峻,身披战甲,手握长剑,慷慨豪迈,傲然目视远方。这塑像雕得栩栩如生,不仅跟元泓生前的面容一模一样,而且还惟妙惟肖的描摹出他那股英雄盖世的气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泓哥哥,我来看你了。”毓灵弯腰将手中的杜鹃花端正的放置在碑前,静静的伫立了一会儿,仰头望著元泓那异常高大的雕像,终于意识到元泓真的走了,从此与她阴阳永隔,再也无法相见了,她突然悲不自胜,抚著元泓冰冷的雕像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泓哥哥…呜呜呜…泓哥哥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哀婉凄切的悲泣在空寂的皇陵中回荡,如子规啼血,倘若有人能听到,必然会心酸落泪。

        毓灵无力的跪在墓碑前,瘦削的香肩娇怯的抽动著,晶莹剔透的泪滴如断线的珍珠,顺著她白皙的脸颊滑落,一颗一颗砸在汉白玉石像上,汇成一条小小的河流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肆无忌惮的放声大哭,好像要将所有的悲伤痛苦都宣泄出来,四处飘飞的雨丝沾湿了她的轻纱薄衫,也打湿了她如青云般的秀发,可她却丝毫不觉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前她的眼里只有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三哥元劭,然而细想来,比元劭只大了一岁的元泓难道不也是她青梅竹马的兄长吗?可是为何她从来没有关注过他,为何她没有对他更好一点呢?想起元泓澄澈的眼神,里面分明有著动人的情意,可是为何自己总是视而不见呢?如今阴阳永隔,才想念起他的音容笑貌,才悔恨当年的错过,可惜,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,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,再也没有了!

        毓灵越哭越伤心,整个儿都哭成了一个泪人,独自哭了不知多久,直到喉咙嘶哑,泪水快干涸,浑身脱力的歪倒在墓碑前。

        突然,远处传来一缕优美轻扬的笛音,细细辩听,是一曲挽歌,乐声摧怆凄丽,却又隐隐带著天风海涛般的豁达心境,毓灵受笛声感染,竟渐渐止住了哭泣,不由自主的站起身,觅著笛音的方向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笛音牵引著毓灵,绕过皇陵,朝山麓深处走去,转过一堵高墙,一泓清澈平静的湖水赫然跃入眼帘,湖堤沿岸长满杏树,密密匝匝的粉色花朵缀满枝头,绚烂盛放的杏花在细密的春雨中轻轻摇曳著,薄如轻绡的浅粉花瓣散漫的随风飘舞,点点洒落在碧如翡翠的湖面上,景致美得恍若不似人间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,笛声突然一转,由悲怆的挽歌化为一曲缠绵悱恻的杏花天雨。

        花满天,雨丝绵,刻骨相思谁人解,断断苦楚几人知?

        故人不相负,情丝剪不断,不知曲终人散,点点尽在心头。

        无比熟悉的曲调令毓灵心弦一震,她豁然抬头,顺著笛声举目望去,只见远处的石桥上站著一个白色身影,影影绰绰看不真切。她却似痴了一般,静静凝望了许久,犹豫了须臾,方才轻步朝桥上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渐渐靠近了,笛声却嘎然而止,毓灵悚然站定,呆立了片刻,一时竟有些情怯,脚步也踟蹰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身著素白长衫的吹笛男子缓缓转过身子,记忆中那张温润清雅的脸庞与眼前人略显憔悴的俊容重合,优美的唇角扬起一道愉悦的弧度,墨玉般的黑眸中蕴著化不开的柔情,明豔得让人移不开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毓儿,你终于回来了…” 男子叹息似的轻唤,声音温柔醉人如醇酒,带著缠绵的情意,又含著无尽的相思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这轻轻一声,毓灵便泪如雨下,再也忍不住,刷的抛开手中的紫竹伞,张开双臂飞奔过去,一头扑入那梦寐已久的温暖怀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三哥…”她娇声低吟,宛如梦呓,任由肆流的泪花打湿他洁白的衣襟。

        湖心石桥上,漫天杏花细雨中,一对璧人紧紧相拥,难分难解…

        在他们的脚下,一柄绘著墨梅的四十八骨紫竹伞寂寥的零落于地,一阵轻柔的春风拂过,将它卷得滴溜溜翻了几周,终于悄然归寂。

        作家的话:

        这一章写得我好纠结啊 >_<

        这两天一直在听Finale的《又何用》,词儿写的真是美极了,特别喜欢那一句“杏花春雨一梦是江南,四十八骨紫竹伞”。

        某梦生于江南,长于江南,前几年漂泊异乡时,读到诗句中反复吟唱的江南,就会抑制不住刻骨的乡愁,原本随处可见的风景,却成了不可企及的梦境。有些东西,失去过了才知可贵。

        开“山居岁月”这个专栏之时,正是那一段时间呢,还好现在我终于回来了:)